鹭湖的夜晚很美,美在璀璨的灯火。
圣哒哒公园和相邻的生活区几乎集中了岛上所有能叫上名字的植物,堪称一座热带植物园。园林管理者给每一种代表性树种的“胸前”都挂上了一个精致的铭牌,循着这些“名片”,我认识了诸如“狐尾椰”、“霸王榈”、“旅人蕉”、“琴叶榕”、“油棕”、“青皮木棉”等等,也了解了它们的原产地和习性。每天与它们低头不见抬头见,仿佛结识了一批新朋友。公园甬路两侧的路灯很有“民国风”,透着中西合璧的味道,应该与朱自清写《荷塘月色》时,当年清华园里的路灯相仿吧,“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,只有些大意罢了。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”,完全就是这种感觉。夜幕降临以后,竹林簇拥的围墙上,完全是中式的古典宫灯掩映其间,而那些高大的乔木则被树丛中、草坪上、石阶旁造型各异的景观灯装点得流光溢彩,美轮美奂,宛如童话世界。在现代生活中,灯光的功能不仅仅是照明,也是风景的一部分,装扮着城市乡村的另一副“面孔”。当年朱自清写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,记叙夏夜泛舟秦淮河的见闻感受,就是在声光色彩的协奏中,捕捉秦淮河不同时代、不同情境中的绰约风姿,从而引发思古之幽情。六朝金粉褪去,秦淮河能够如诗、如画、如梦一般活在几代读者的记忆中,进入朱自清先生笔下的“灯影”可谓功不可没。现在如果走进一座城市,除了照明,用于“亮化”的灯光正在重塑城市景观在夜间的形象,在五光十色中尽情展示着城市自身的文化。
细想一下,社会生活中用灯的变化,也从一个侧面见证时代的发展。清代吴敬梓的讽刺小说《儒林外史》里写了一个“吝啬鬼”严监生,临死前病重的一连三天不能说话,还有一口气不断,挣扎着伸出两个指头,似乎有个“心结”放不下。守候的人怎么猜测都不对,只有他老婆明白他是“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,不放心,恐费了油”。挑掉一茎灯草,严监生果然把手垂下,没了气息。严监生因为家人多用了一根灯芯而死不瞑目,显然是文学作品里的夸张了。我查了一下《儒林外史》的成书时间是年,二百多年之后,在我童年生活的上世纪六、七十年代,农村里还在广泛使用煤油灯照明呢,父辈们也会为省一点灯油而精打细算。不久前,我读到家乡的一位作者写的散文《童年的那盏煤油灯》,从内容看作者应该是我的同龄人,文中详细叙写了油灯的种类,灯芯的材质,墙上的灯窑,灯灰的用途等等,勾起了不少回忆。无独有偶,为了找这篇文字,我到网络上去搜,同类的文字还真不少,作者大都是当年在煤油灯底下看“小人书”的那群孩童,大人们口中的“楼上楼下电灯电话”,曾是他们心中的未来,如今已成了“火树银花不夜天”的城市中,最活跃的广场舞群体。这也说明煤油灯成了一个时代的深刻记忆。“灯”的变化是国家面貌改变的体现,一位在华采访的西方记者曾慨叹,中国电网遍布全国各地,电费几乎全球最低。中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能让所有贫困地区都用上电的国家,这在西方是不符合“资本的逻辑”。他也许不会明白,这正是人民至上的逻辑使然。
有些“灯”不是电灯取代煤油灯那么简单。我觉得童年最奢侈的用灯,是一种叫“撒灯”的元宵节民俗活动。听母亲讲,“灯”的材料,过去都是把谷糠或者高粱“帽子”炒熟,用煤油浸透,用豆腐块大小的毛纸包成若干的“灯团儿”,撒灯的准备工作往往都是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。可惜这个活计我没经历过,我在农村生活的年代还是集体经济,生产队里为了方便,都是用农机站维修拖拉机的“废油”,直接浸泡碎玉米芯做灯。吃罢晚饭,月上东山头,人聚黄昏后,锣鼓镲响过三遍,撒灯正式开始了,大人们各有分工,沿着既定路线,有用筐抬料的,有负责播撒的,有敲锣打鼓吹唢呐的,有维持秩序的,主要是防止我们这群熊孩子把“灯”踢跑了,引燃柴草。全村人跟随撒灯的队伍,欢声笑语,喜气洋洋,也是传统“闹花灯”活动的变种,活动一般从正月十四开始,连续到正月十六三个晚上。听乡亲们说,近年来一些乡镇把这项传统民俗活动开展得更加丰富了,正月十四撒人灯,家家户户在自家院子里撒灯,祈盼人丁兴旺,富贵满堂;正月十五撒神灯,供奉土地山神,沿街撒灯,祈望五谷丰登,人畜平安;正月十六撒鬼灯,驱鬼辟邪,扫墓祭祖,叩拜先人,化解冤结,缅怀前辈,传承家风,这对增进乡土社会的家族情感,维系族群谱系脉络大有裨益。我觉得撒灯这种民俗活动,在蒙东、辽西、冀北一代流传,值得民俗文化学者们深入研究,它似乎有藏传佛教“燃灯节”活动的影响,似乎也有“萨满教”等原始宗教的因素,更有中华传统文化中团圆、孝悌等内核,还有民间“闹元宵”等节日内容。随着农村城市化进程的推进,农村人口的减少,这类活动如何传承需要思考。
有一种灯需要传递和坚守。大学课堂上听老师讲,“唐诗主言情,宋诗喜说理。”当时体会不深。近年闲来细读宋诗,果然发现所谓宋诗说理,其实多为禅理。特别是宋人诗注,尤喜引禅宗类书名曰《传灯录》,用以解释有关佛法禅宗术语与典实。我惊叹古人的智慧,灯能照暗,犹如聪慧之于蒙昧,禅宗口口相授,以法传人,犹如传灯。灯录是介于高僧小传与禅师语录之间的一种文体,为禅宗首创,它略于记行,详于记言,撷取语录精要,按代编录,可以看做是一部禅宗思想史,对宋、元、明文人审美思想及佛教禅宗发展影响深远。我们虽然不是禅宗信众,但是心中总会有一种坚守,烛照我们前行的路。所以后来读巴金写于抗战最艰难年代的散文《灯》,便能深深感受到作家所坚守的,是字里行间传递出来的讴歌光明、迎接胜利的信念;读冰心的散文《小桔灯》,点燃的则是读者内心的善良、坚强,如同我们人生路上的希望之灯,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光,也能带给人无限的温暖,这股温暖化作一股暖流,点燃了内心沉寂已久的信念和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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